告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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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假期，兩人難得閑暇，林竟思驅車，帶著喻黎前往兩百多公裏的H市。
四月的風帶有悠悠涼氣，一路上車如流水，較之平時堵得更久。
踩剎車亮起的紅燈點燃整個馬路，但煩躁的人卻是少有。
堵車時，林竟思的雙手緊緊握在方向盤上，內心忐忑。
父母是他多年的禁忌，就算跟林冠清都不常提起。高考結束後，他拿走自己與父母的合照，從H市的家裏搬出來獨居。
只在每年忌日，前往墓地祭奠。
之後跟林冠清重修於好，兩人也會不約而同地在這個時間和地點相遇。只是從前那些往事，早已隨風而去，不必多提。
他怪過他哥是事實，因為於林竟思而言，高考並沒有父母重要。
不過後來的他，也能明白對方的良苦用心。林冠清大了他足足八歲，很早就出門闖蕩，更是因為學歷屢屢碰壁，很清楚高考的重要性。
站在他的角度，是不想弟弟重蹈覆轍。初心是善意，卻沒想過隱瞞父母去世的消息，對林竟思來說會是一個多麽大的打擊。
跟喻黎交往多年以來，他沒有選擇跟其說明具體情況，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，是擔心對方不接受。
畢竟喻黎擁有完整幸福的家庭，而他很早就失去父母，且目前尚在讀書。何況他暫時沒有穩定工作，看上去似乎並不能給對方好的未來。
盡管從一開始，林竟思對待這段感情就無比認真，並且一直在暗中，為他們的以後做充足的準備。
不過在有些人甚至林竟思自己看來，他可能還是不配。
當初他下定決心，決定跟喻黎坦白，卻在說出口之前，得知自己在對方心裏真正的位置，頓時失魂落魄，說不出口。
後來他們分分合合，因而這個秘密也再次埋藏於心，直到現在都沒有暴露。
總算抵達目的地，林竟思將車停好，卻沒有率先下去。他坐在原位，平覆情緒，卻不知身側人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裏。
空氣中沈默蔓延，巧合的是，沒有人打破這個寧靜。也許大家都在等一個完美的契機，好讓說出口的話語能讓人接受。
良久，才聽見林竟思說。
“對不起，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。”他眼眸低垂，根本不敢與喻黎對視，嗓音低沈，“其實我父母，在我高三那年就去世了。”
言罷，林竟思逃避似的轉過頭，看似在觀察窗外風景，實則眼前空白一片。
他以為，自己會聽到震驚或是憐憫的回應。可喻黎只是將手覆蓋在他的手背，輕聲道：“不用道歉，我很早就知道了。”
林竟思大腦空白一瞬，有些茫然地轉過頭，開口：“……你早就知道？”
他打了這麽久的腹稿，幻想過喻黎得知此事後的所有反應，唯獨沒有料到對方早已經知曉了這件事。
“當時我們分開，你不肯回我消息，我就去找你們班長問了你家地址，來H市找你。結果在家裏碰見了你哥哥，那時候，他跟我簡單說過你們家的情況。”
林竟思心亂如麻，就見喻黎解開安全帶，隔著輔助制動器的距離，抱住了他。
男人反手將其緊抱在懷裏，聲音悶悶地：“對不起，是我太膽小了，一直都不敢告訴你。”
心裏那塊巨石倏地落地，林竟思有種空茫茫的無措感，只能借由擁抱的距離，感受喻黎還在自己身邊的實感。
好在一切落幕，他不用再膽戰心驚。
喻黎摸摸他的腦袋，算作安撫。
就算被抱得有些疼了，她也一聲不吭，只是承受，用直白的肢體動作撫平林竟思內心的所有不安。
兩人在車內待了小會兒，終於下車走進墓園。
清明時節，前來祭拜的行人很多。
人們大多捧著白菊，互相之間沒有明顯的交談，只肅容緩步於園中穿梭。
抵達終點，即站在屬於自己親人的墓碑面前，莊重肅穆地獻上手中花朵，再沈默著鞠躬。
在墓園裏，總能聽到人們心裏響亮而又緘默的悲鳴。淚水早就在親人離世的當天流盡，之後的每一年、每一天，都只剩下從前的回憶可供翻閱。
喻黎將白菊置於林父林母合葬的墓碑面前，看清了上方淺笑著的兩張臉。
林父林母去世時正值中年，歲月還沒有帶走他們的痕跡，將生命的句號定格在這裏。
之前在林竟思的家裏，她曾不止一次地見過對方的父母。不同的黑白照片上，夫妻二人面容和善，面對每一位來客，都無聲以笑容相待。
僅僅只是看著，仿佛音容笑貌還在眼前。
林竟思摟緊喻黎的肩膀，面對父母，鄭重道：“爸，媽，這是我的愛人，我帶她來看你們了。”
喻黎貼著他站立，聞言，也同樣開口：“伯父伯母，我是喻黎，先前一直沒來得及拜見，還望你們見諒。”
簡單介紹過後，喻黎退到一旁，將場地留給林竟思，讓他同父母說些悄悄話。
她沒有刻意去聽，卻能猜出對方會說些什麽。林竟思大概會在伯父伯母面前說她的好話，滿滿當當的誇讚。
可捫心自問，她真的對林竟思很好嗎？
真正決定在一起之前，她把林竟思當作其他人的替身，肆意玩弄感情，逍遙自在，不給名分。
真心交往之後，她將這段感情視為游戲，成天想著如何將對方掌控在手心，不談愛，只談性。
兜兜轉轉兩年間，都是林竟思在一味地付出，而她坐享其成。
說到底，還是愛得不夠深。
分開以後，她終於遲鈍地察覺愛意。為此，她拼命挽回，試圖求得林竟思回心轉意，卻屢屢碰壁。
話雖如此，其實林竟思真的很好哄，就算先前曾給予她很長時間的冷戰，卻沒有一刻選擇結束這段感情。
是的，他們是曾經分開過，但從來沒有說過分手。在林竟思避之不見的日子裏，喻黎依舊是以對方的女朋友自居。
正是因為這個理由，讓她堅定了自己選擇林竟思的心。
幸好，還有餘生讓她彌補。
“爸，你以前最喜歡喝點小酒，還藏著不告訴我們，現在在那邊，媽應該還在管著你吧？還是少喝一點吧，對身體好。媽，在那邊，就別熬夜趕教案了，雖然你有黑眼圈也很漂亮，但你都忙了幾十年了，多讓自己休息休息好不好？”林竟思撫摸了下父母的黑白相片，晃神間，似乎看見他們溫柔地眨了眨眼。
“我跟喻黎在一起兩年多了，她對我很好，人也非常優秀。目前在喻氏工作，努力上進，很有領導能力。雖然喻黎是女生，但她平時經常照顧我，而且在每年的生日，都會給我準備很多驚喜。我愛她，她是我的全部。”
“……爸，媽。我想跟她在一起一輩子。我想好了，不改了，就她了。”他也跟著笑起來，眼眶微微泛起紅色，神情無比溫和，“不說話，我就當你們同意了。以後的每年，我都會帶她來看你們。”
林竟思對著墓碑磕了幾個頭，站起身，朝著喻黎的方向走去。後者看見他微紅的眼睛，頓時了然，沒有多嘴詢問。
只是握了握林竟思的手，問：“我能單獨跟伯父伯母說幾句話嗎？”
林竟思點頭，指了指門口的方向，示意自己去外面等。
喻黎目送他走遠，隨即接替林竟思站在墓碑面前。
她在原地站了很久，就好像要把照片上夫妻的模樣深深刻印在自己的腦海裏。
半晌，才輕聲說。
“伯父伯母，不知道剛才阿林跟你們說了我多少好話，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。對不起，以前的我對他一點也不好，欺騙、戲耍、一切卑劣的事情我都做過。”
“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悔過，並且決定在之後的幾十年裏，傾盡一切去愛他，對於以前犯下的錯事，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原諒。”
她誠懇地彎腰鞠躬：“請相信我，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待林竟思。”
涼風習習，忽而又起。
吹過墓碑前的白菊，讓黑白照片上夫妻的笑容更加熱烈。
喻黎眉心微動，分明無聲，須臾間，似乎接收到了來自遠方的認可。
梅雨在這個季節極為頻繁，不出多時，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來。霧氣凝結，將整個墓園籠罩成白茫茫一片。
這幾百畝地，不知埋藏著多少往事。
行人來去匆匆，都逃不過斷腸心緒。
紛紛細雨中，喻黎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墓碑，眼前滿是迷蒙水霧。
片刻，雨逐漸彌漫開來，凝聚成大顆大顆的水滴，將未亡人的悲鳴匯聚，一並落入土地。
於是她不再停留，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。
忽地，頭頂的雨突然消散，有人撐起一把黑傘，讓四周的所有寂然。
喻黎轉過身，恰好撞進林竟思的眼眸裏。一如初見時，對方穿著青澀地告白，用溫柔的笑眼看她那個瞬間。
延遲的心動終於令她淪陷。
煙雨飄渺，她彎起眼角。
“阿林，結不結婚呀？”
[正文完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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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假期，兩人難得閑暇，林竟思驅車，帶著喻黎前往兩百多公裏的H市。
四月的風帶有悠悠涼氣，一路上車如流水，較之平時堵得更久。
踩剎車亮起的紅燈點燃整個馬路，但煩躁的人卻是少有。
堵車時，林竟思的雙手緊緊握在方向盤上，內心忐忑。
父母是他多年的禁忌，就算跟林冠清都不常提起。高考結束後，他拿走自己與父母的合照，從H市的家裏搬出來獨居。
只在每年忌日，前往墓地祭奠。
之後跟林冠清重修於好，兩人也會不約而同地在這個時間和地點相遇。只是從前那些往事，早已隨風而去，不必多提。
他怪過他哥是事實，因為於林竟思而言，高考並沒有父母重要。
不過後來的他，也能明白對方的良苦用心。林冠清大了他足足八歲，很早就出門闖蕩，更是因為學歷屢屢碰壁，很清楚高考的重要性。
站在他的角度，是不想弟弟重蹈覆轍。初心是善意，卻沒想過隱瞞父母去世的消息，對林竟思來說會是一個多麽大的打擊。
跟喻黎交往多年以來，他沒有選擇跟其說明具體情況，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，是擔心對方不接受。
畢竟喻黎擁有完整幸福的家庭，而他很早就失去父母，且目前尚在讀書。何況他暫時沒有穩定工作，看上去似乎並不能給對方好的未來。
盡管從一開始，林竟思對待這段感情就無比認真，並且一直在暗中，為他們的以後做充足的準備。
不過在有些人甚至林竟思自己看來，他可能還是不配。
當初他下定決心，決定跟喻黎坦白，卻在說出口之前，得知自己在對方心裏真正的位置，頓時失魂落魄，說不出口。
後來他們分分合合，因而這個秘密也再次埋藏於心，直到現在都沒有暴露。
總算抵達目的地，林竟思將車停好，卻沒有率先下去。他坐在原位，平覆情緒，卻不知身側人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裏。
空氣中沈默蔓延，巧合的是，沒有人打破這個寧靜。也許大家都在等一個完美的契機，好讓說出口的話語能讓人接受。
良久，才聽見林竟思說。
“對不起，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。”他眼眸低垂，根本不敢與喻黎對視，嗓音低沈，“其實我父母，在我高三那年就去世了。”
言罷，林竟思逃避似的轉過頭，看似在觀察窗外風景，實則眼前空白一片。
他以為，自己會聽到震驚或是憐憫的回應。可喻黎只是將手覆蓋在他的手背，輕聲道：“不用道歉，我很早就知道了。”
林竟思大腦空白一瞬，有些茫然地轉過頭，開口：“……你早就知道？”
他打了這麽久的腹稿，幻想過喻黎得知此事後的所有反應，唯獨沒有料到對方早已經知曉了這件事。
“當時我們分開，你不肯回我消息，我就去找你們班長問了你家地址，來H市找你。結果在家裏碰見了你哥哥，那時候，他跟我簡單說過你們家的情況。”
林竟思心亂如麻，就見喻黎解開安全帶，隔著輔助制動器的距離，抱住了他。
男人反手將其緊抱在懷裏，聲音悶悶地：“對不起，是我太膽小了，一直都不敢告訴你。”
心裏那塊巨石倏地落地，林竟思有種空茫茫的無措感，只能借由擁抱的距離，感受喻黎還在自己身邊的實感。
好在一切落幕，他不用再膽戰心驚。
喻黎摸摸他的腦袋，算作安撫。
就算被抱得有些疼了，她也一聲不吭，只是承受，用直白的肢體動作撫平林竟思內心的所有不安。
兩人在車內待了小會兒，終於下車走進墓園。
清明時節，前來祭拜的行人很多。
人們大多捧著白菊，互相之間沒有明顯的交談，只肅容緩步於園中穿梭。
抵達終點，即站在屬於自己親人的墓碑面前，莊重肅穆地獻上手中花朵，再沈默著鞠躬。
在墓園裏，總能聽到人們心裏響亮而又緘默的悲鳴。淚水早就在親人離世的當天流盡，之後的每一年、每一天，都只剩下從前的回憶可供翻閱。
喻黎將白菊置於林父林母合葬的墓碑面前，看清了上方淺笑著的兩張臉。
林父林母去世時正值中年，歲月還沒有帶走他們的痕跡，將生命的句號定格在這裏。
之前在林竟思的家裏，她曾不止一次地見過對方的父母。不同的黑白照片上，夫妻二人面容和善，面對每一位來客，都無聲以笑容相待。
僅僅只是看著，仿佛音容笑貌還在眼前。
林竟思摟緊喻黎的肩膀，面對父母，鄭重道：“爸，媽，這是我的愛人，我帶她來看你們了。”
喻黎貼著他站立，聞言，也同樣開口：“伯父伯母，我是喻黎，先前一直沒來得及拜見，還望你們見諒。”
簡單介紹過後，喻黎退到一旁，將場地留給林竟思，讓他同父母說些悄悄話。
她沒有刻意去聽，卻能猜出對方會說些什麽。林竟思大概會在伯父伯母面前說她的好話，滿滿當當的誇讚。
可捫心自問，她真的對林竟思很好嗎？
真正決定在一起之前，她把林竟思當作其他人的替身，肆意玩弄感情，逍遙自在，不給名分。
真心交往之後，她將這段感情視為游戲，成天想著如何將對方掌控在手心，不談愛，只談性。
兜兜轉轉兩年間，都是林竟思在一味地付出，而她坐享其成。
說到底，還是愛得不夠深。
分開以後，她終於遲鈍地察覺愛意。為此，她拼命挽回，試圖求得林竟思回心轉意，卻屢屢碰壁。
話雖如此，其實林竟思真的很好哄，就算先前曾給予她很長時間的冷戰，卻沒有一刻選擇結束這段感情。
是的，他們是曾經分開過，但從來沒有說過分手。在林竟思避之不見的日子裏，喻黎依舊是以對方的女朋友自居。
正是因為這個理由，讓她堅定了自己選擇林竟思的心。
幸好，還有餘生讓她彌補。
“爸，你以前最喜歡喝點小酒，還藏著不告訴我們，現在在那邊，媽應該還在管著你吧？還是少喝一點吧，對身體好。媽，在那邊，就別熬夜趕教案了，雖然你有黑眼圈也很漂亮，但你都忙了幾十年了，多讓自己休息休息好不好？”林竟思撫摸了下父母的黑白相片，晃神間，似乎看見他們溫柔地眨了眨眼。
“我跟喻黎在一起兩年多了，她對我很好，人也非常優秀。目前在喻氏工作，努力上進，很有領導能力。雖然喻黎是女生，但她平時經常照顧我，而且在每年的生日，都會給我準備很多驚喜。我愛她，她是我的全部。”
“……爸，媽。我想跟她在一起一輩子。我想好了，不改了，就她了。”他也跟著笑起來，眼眶微微泛起紅色，神情無比溫和，“不說話，我就當你們同意了。以後的每年，我都會帶她來看你們。”
林竟思對著墓碑磕了幾個頭，站起身，朝著喻黎的方向走去。後者看見他微紅的眼睛，頓時了然，沒有多嘴詢問。
只是握了握林竟思的手，問：“我能單獨跟伯父伯母說幾句話嗎？”
林竟思點頭，指了指門口的方向，示意自己去外面等。
喻黎目送他走遠，隨即接替林竟思站在墓碑面前。
她在原地站了很久，就好像要把照片上夫妻的模樣深深刻印在自己的腦海裏。
半晌，才輕聲說。
“伯父伯母，不知道剛才阿林跟你們說了我多少好話，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。對不起，以前的我對他一點也不好，欺騙、戲耍、一切卑劣的事情我都做過。”
“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悔過，並且決定在之後的幾十年裏，傾盡一切去愛他，對於以前犯下的錯事，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原諒。”
她誠懇地彎腰鞠躬：“請相信我，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待林竟思。”
涼風習習，忽而又起。
吹過墓碑前的白菊，讓黑白照片上夫妻的笑容更加熱烈。
喻黎眉心微動，分明無聲，須臾間，似乎接收到了來自遠方的認可。
梅雨在這個季節極為頻繁，不出多時，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來。霧氣凝結，將整個墓園籠罩成白茫茫一片。
這幾百畝地，不知埋藏著多少往事。
行人來去匆匆，都逃不過斷腸心緒。
紛紛細雨中，喻黎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墓碑，眼前滿是迷蒙水霧。
片刻，雨逐漸彌漫開來，凝聚成大顆大顆的水滴，將未亡人的悲鳴匯聚，一並落入土地。
於是她不再停留，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。
忽地，頭頂的雨突然消散，有人撐起一把黑傘，讓四周的所有寂然。
喻黎轉過身，恰好撞進林竟思的眼眸裏。一如初見時，對方穿著青澀地告白，用溫柔的笑眼看她那個瞬間。
延遲的心動終於令她淪陷。
煙雨飄渺，她彎起眼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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